小山村里的女人們，不是本地人，家鄉(xiāng)都是離我們這里好遠(yuǎn)，好遠(yuǎn)。我有時想，她們是怎么認(rèn)識這個山村的男人的，又是怎么跑那么遠(yuǎn)的路嫁到這里來呢？但沒有人肯告訴我這個答案。

在我爺爺還沒有死的時候，我曾經(jīng)問過奶奶一個問題，你和爺爺是怎么談戀愛的？奶奶那時聽了，臉上絲毫沒有一點(diǎn)害羞，反而多了一份憤怒，語氣很兇地說：“小孩子問那么多干嘛？”說完，便拿著一團(tuán)針線快速回到她那陰暗的房間。記得那時候，我是呆呆地站著客廳，而爺爺一直在門外抽煙，不說一句話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爺爺和奶奶是一對永遠(yuǎn)吵不完的歡喜冤家。一天到晚，他們總會發(fā)生點(diǎn)小矛盾，有時會火山大爆發(fā)，他們都會操起大家伙，爺爺握著鐮刀，奶奶揚(yáng)起沾著菜葉子的菜刀，兩人先是大罵一場，然后吵著吵著，只要其中一個罵的時候笑了，兩人的戰(zhàn)爭就會停煙息鼓。每次看到他們吵，我都會細(xì)心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奶奶都是哭著笑的。也許是女人的眼淚太多了，男人都是泥做的，所以男人與女人吵架的時候，女人的眼淚掉下來，男人的心就會變軟。但是，許多年后，當(dāng)我得知一個隱藏很久的秘密，我就不再認(rèn)為奶奶的眼淚這么多只是因?yàn)槭莻€女人。

這個秘密是姑姑告訴我的。我的姑姑在26歲的時候，嫁到了隔壁鎮(zhèn)，婚姻是奶奶一手操辦，但是我這個姑姑卻很恨我奶奶。原因是她認(rèn)為奶奶是把她當(dāng)做一顆白菜賣給了別人，她的婚姻不是自由戀愛，是奶奶叫她相親得來的。

我這個姑姑性格潑辣，長得又白又高，頭發(fā)烏黑烏黑的，可惜有點(diǎn)齙牙，但是總體看起來很清秀。年輕的時候，也有男人追她，但是她都不喜歡，就這樣一直拖到26歲，最后成為了那個時代的剩女。那時候最著急的是我的奶奶，眼看近鄰其他閨女一個個地嫁出村子，她怕姑姑錯過了最好嫁人的年紀(jì)，便每天催姑姑相親，另一方面，自己也四處打聽一些條件不錯的單身男子。

我的姑丈就是奶奶介紹給姑姑的。其實(shí)說起姑姑的婚姻，我也為姑姑感到悲哀。凡是女人都是渴望一個強(qiáng)勢的男人保護(hù)自己，但是我的姑丈比我姑姑還要小女人，而且又不懂浪漫，為人木訥且懶，在家都是我這個姑姑說事。聽姑姑說，當(dāng)年姑丈第一眼看見她的情景，就像餓狼撲過來，問她當(dāng)時為什么會愿意跟姑丈結(jié)婚？她就說自己太傻，認(rèn)為姑丈木訥的樣子看起來很有品，誰知道他就是瘋子？

很多女人都想老公聽自己的話，就好像灰太狼那樣的，可以說我姑姑的老公基本符合，只是缺點(diǎn)大男人主義，但是我姑姑卻每天過得生不如死，原因是她認(rèn)為自己在保護(hù)男人，而不是男人在保護(hù)她。她常常會因?yàn)檫@個原因，把所有過錯都指向奶奶，跟我奶奶吵架，發(fā)泄婚姻生活的不滿，而我的奶奶從來不說一句話，她永遠(yuǎn)都是關(guān)上房間，姑姑在外面竭嘶底地罵，而奶奶默默地在擦眼淚。

我爺爺在姑姑生氣的時候，也是沉默的，一根根煙沒命地抽，抽到姑姑離開才停止，也許是對女兒的愧疚，他看見姑姑與奶奶發(fā)生矛盾時，也不敢兇他的女兒。可是，我的姑姑卻很愛我爺爺，買衣服，買藥都是給爺爺比較多。

后來，爺爺死了，姑姑與奶奶的矛盾就被被悲傷化解了。為爺爺守靈的那晚，姑姑抱著雙眼哭得通紅的奶奶，不停地安慰，語氣也是罕見的溫柔，把奶奶哄睡后，姑姑就和我在廳里為爺爺守夜，那晚，姑姑跟我說了好多話，說爺爺對她的疼愛，爺爺那個年代的艱苦生活……我看見她一邊講一邊哭，心里也難受，不斷為她遞紙巾。

最后，姑姑停頓地一會，說了一句讓我驚訝的話，“其實(shí)，你奶奶也很可憐”這句話從姑姑嘴里輕聲地飄了出來，我睜大眼睛看著她，她很悲涼笑了笑，便問我想不想知道奶奶的故事？我沒說話，姑姑不管我聽不聽，好像喝醉的樣子，肆無忌憚地說。那晚，奶奶的秘密就這樣被我知道了。而姑姑自從爺爺離開后，就再也沒有來看奶奶。

原來，奶奶是被親生母親騙到這個小山村的，而且是被迫嫁給了我的爺爺。本來我的奶奶是跟著她爸爸生活，她的繼母也把她當(dāng)成親生女兒對待，對她非常好。那時候，奶奶家的條件很富裕，本可以找個好人家，但是在我奶奶17歲的那年，奶奶的親生母親，突然來看她從未親身撫養(yǎng)的女兒，也就是我的奶奶，破壞了所有的美好。她用幾塊糖和餅干把我奶奶從家里哄走，帶到爺爺生活的村子，用廉價的價錢賣給了爺爺。

姑姑說奶奶那時候很慘，被人用繩子捆著，嘴巴又用膠布封住，爺爺是一路上拖著奶奶走的。那時候的奶奶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拖著，又是窮山辟嶺，心里很害怕，但逃走不了，只能一路哭到家。其實(shí)，奶奶有想過逃跑回家，但是她不知道回家的路。后來，生米煮成熟飯，奶奶也只好認(rèn)命了。

知道了奶奶的秘密后，我就常常猜，奶奶跟爺爺有沒有談戀愛？奶奶和爺爺那個算是愛情嗎？我從來沒有聽過奶奶和爺爺?shù)奶鹈墼挘皇撬麄儾怀臣艿臅r候，兩個人會各自搬一張小竹椅到地堂，聊一些生活的小事。那時候，爺爺愛抽煙喝茶，而奶奶喜歡吃點(diǎn)花生米，生活很平淡，但又不無聊著。

奶奶，為爺爺生了4個孩子，一生都是呆在爺爺生活的小山村里。自從爺爺走后，奶奶會總是問我，想爺爺了嗎？我也總是點(diǎn)頭，不敢怠慢她。但我知道奶奶很想爺爺才這樣問我的，她一個人呆在家里，突然少了爺爺跟他拌嘴，不習(xí)慣也好，孤單也好，總之，她是真心地想念爺爺。

我想，奶奶與爺爺之間是有愛情的。因?yàn)閻矍椋麄儾艜y手共同走了那么久，那時候的愛情也許不完美，但是愛過，便止不住想念曾經(jīng)的摯愛。